弃子黑鲨，高开低走。
文｜《中国企业家》记者赵东山
编辑｜李薇
头图来源｜视觉中国
“罗总，麻烦把赔偿金发一下，等着过年呢。”
1 月 10 日早晨，在黑鲨科技 CEO 罗语周配文为“早上好❤”的微博下，聚集了数百条索要裁员赔偿款的员工评论，言辞激烈者直接称呼罗语周为“罗赖”。
这一天，本该是他们收到六分之一“N+1”裁员补偿款的日子，然而大部分人并没有收到约定的金额，只收到了 2000 元的补偿金和一条短信，短信内容称“本次的离职补偿金暂时不能按照约定的金额全额支付，我们后续依然竭力想办法解决资金问题，尽快支付剩余的补偿金”。
在上海浦东新区杨高南路 1998 弄开伦聿缘四号楼的黑鲨办公地址，甚至有人拉起了横幅，上面用大字写着：“罗语舟（应为‘周’）、吴世敏、吴伟智你们睡的着吗?黑鲨科技欠薪不发，还我血汗钱”。
一位黑鲨被裁员工告诉《中国企业家》：“目前公司还有在休产假的女生，法律上要赔偿 2N，但现在公司的意思是，后面不再给她们发工资了。罗语周甚至回复部分主管，‘你们去劳动仲裁好了’。”
多位被裁员工向《中国企业家》表示，黑鲨从 2022 年 9 月就开启裁员，前前后后约 5 轮，裁员比例达 80%。
在黑鲨的四大核心业务中，手机部门和 VR 部门是重灾区，到 12 月底，几乎被全部裁撤，只有互联网业务和基本职能部门目前还保留 100 多人。此外，员工们看到位于上海办公区的资产在不断被拉出出售。
这些被裁员工普遍得到的补偿金额是N+1，除一部分早期被裁员工一次性拿到外，大部分都要分 6 次发放，从 2023 年 1 月 10 日起至 2023 年 6 月 10 日（部分员工从 2023 年 2 月 10 日开始），每月发放六分之一的赔偿金。不过，大部分被裁员工目前并未收到约定金额。
《中国企业家》就上述信息向黑鲨 CEO 罗语周求证，对方表示目前不方便回复。
黑鲨员工在公司门口拉起了讨薪条幅。来源：受访者
黑鲨成立于 2017 年，当时的工商信息显示，由小米全资控股的天津创业投资实业有限公司，是持有黑鲨 46.4% 股权的大股东。公司成立没多久，就获得小米集团和金开集团的融资，雷军也曾亲自为他们站台。
黑鲨核心创始团队背景光鲜，主要来自华为。黑鲨创始人吴世敏曾担任华为移动宽带终端产品线总裁，黑鲨联合创始人、现任 CEO 罗语周，曾任华为公司中国地区消费者业务副总裁。
黑鲨的手机产品也曾在游戏手机市场独占鳌头。据 IDC 报告，2019 年游戏手机市场整体销量超过 100 万台，黑鲨手机就占了 47%。2020 年，黑鲨手机整体销量提升 50%，在当年第一季度游戏手机市场占有率达 72%。
因为在游戏领域与腾讯合作密切，2022 年初，黑鲨获得腾讯青睐，给出了 27 亿元的估值意欲收购黑鲨，将其作为布局元宇宙的一粒棋子。
然而，2022 年 10 月，一切开始变得糟糕，裁员、资金问题接踵而至，冲向黑鲨。
傍大腿失败
黑鲨的突然崩塌，与腾讯收购计划的突然搁浅有一定的关联。
2020 年年底，马化腾曾在年度特刊《三观》中写道：“现在，一个令人兴奋的机会正在到来，移动互联网十年发展，即将迎来下一波升级，我们称之为‘全真互联网’。”马化腾更是表示，全真互联网是腾讯下一个“必须打赢”的战役。
2021 年 8 月，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率先宣布投资 15 亿美元收购 VR 软硬件研发制造商 Pico，这成为当年 VR 领域金额最大的收购案，被视为张一鸣在元宇宙的重要布局。据当时媒体报道，腾讯也曾与 Pico 进行过一轮谈判，但在字节跳动加入竞价后选择放弃，黑鲨成为腾讯的新目标。
腾讯发起对黑鲨的收购，主要是为了获得在元宇宙领域的硬件入口。在此之前，双方曾就游戏相关业务展开合作，后期谈判效果较好进而促成了腾讯全资收购的决定。因为黑鲨与腾讯有过数年的“游戏+硬件”的合作经验，在外界看来有非常高的合作度和信任基础。
若收购完成，黑鲨将整体并入腾讯首席运营官任宇昕主导的互动娱乐事业群（IEG）旗下。黑鲨将从以游戏手机为主转型为 VR 设备生产，由腾讯提供内容，黑鲨提供 VR 硬件入口。有游戏行业媒体报道，腾讯当时对黑鲨寄予厚望，腾讯大厦还给黑鲨预留了一层楼的办公室。
此外，经过谈判，腾讯给黑鲨的估值达到 27 亿元，并先期支付了 4 亿元的款项。当时黑鲨的主要团队和精力在游戏手机领域，而腾讯看重的是其未来在 VR 产品方面的能力。因此，黑鲨开启了大规模技术人员招聘，包括 VR 显示系统专家、视觉工程师等多个相关岗位。
来源：视觉中国
然而，2022 年 10 月，腾讯突然停止收购，黑鲨开启大规模裁员。36 氪援引知情人士的消息，称收购搁浅的一部分原因在于，黑鲨手机属于游戏手机细分品类出货量第一名，存在垄断嫌疑，因此在申报有关部门通过的时候一直未被许可。
关于收购搁浅的内部看法，一位黑鲨被裁员工告诉《中国企业家》：“腾讯前期给的那 4 个亿没多久就被高管们挥霍完了。当时，黑鲨上海的办公点本来租的是两层，后来说腾讯要收购搞 VR，就大量招人又租了三层楼，开始大规模扩张。现在基本都已退租，只租了一个小房间。”
此外，该员工表示，还有公司内部人士透露，腾讯前期给的钱都被贪污了，腾讯要查账不给查，腾讯怒了。不过，目前该说法还未得到证实。
腾讯停止收购黑鲨的一个重要原因，或许是黑鲨的 VR 研发实力没有达到腾讯预期。当时，在外界看来，相比字节跳动 15 亿美元收购 Pico，腾讯 27 亿元收购黑鲨本是个性价比极高的交易，然而事实证明，黑鲨的 VR 研发进度没想象中那么容易。
何况，腾讯的财务表现也不佳。2022 年第二季度，腾讯控股营收 1340 亿元，同比下滑3%；净利润 186 亿元，同比下滑 56%。腾讯 2022 年内部员工大会的主题便是“降本增效”，马化腾在会上指出，腾讯 2022 年砍掉了许多业务，今后还需要继续加强和坚持降本增效。
撑不起市场的游戏手机
黑鲨曾有过辉煌的过去，但还是没能避免高开低走的结局。
黑鲨成立的 2017 年，国内手机市场在达到巅峰的 5.6 亿部后，开始出现下滑趋势。用户性能需求不高、智能手机创新不足以及换机周期延长等因素，都成为出货量大幅下滑的原因。
但同一年，手机游戏《王者荣耀》却彻底爆发，成为国民游戏。极光大数据显示，到 2017 年 5 月，《王者荣耀》注册用户达到 2 亿，月活超过 5000 万，平均每日增加 174.8 万个用户。《王者荣耀》之后，《绝地求生：刺激战场》上线，上线当季，日活就接近 1500 万。
这两款现象级手机游戏的出现，带火了整条产业链。有关这两款游戏的内容，为各大直播平台带来巨大的流量，YY、斗鱼、虎牙市值飞涨；游戏手机也成为手机行业的新亮点，不少人认为游戏手机会像游戏 PC 一样成为一个全新的赛道。这也是雷军和小米支持黑鲨的原因。
小米投资黑鲨后，在小米体系当中，三家独立手机品牌的定位是：小米负责高端化，Redmi 包圆中低端领域，黑鲨则专注游戏手机细分市场。2018 年 4 月，黑鲨手机发布第一款产品，代表投资方的雷军来到现场助威。黑鲨倒也争气，当年“618”当天销售额就突破 2 亿元。
然而，随着游戏市场的被监管，游戏手机的高光未能持续。
根据 IDC 数据，2019 年中国游戏市场用户规模增速仅为 2.24%。2020 年，本就份额不多的游戏手机市场增长陷入停滞。Canalys 数据显示，2020 年，整个游戏手机市场出货总量只有 160 万台左右，这个数字还不到 Redmi note8 的二十分之一。
黑鲨开始变卖设备资产。来源：受访者
游戏手机市场仍旧是一个小众市场，一方面是整个游戏手机市场增长放缓；另一方面，随着芯片性能的逐步提升和迭代，很多主流的旗舰机型完全能适配各种游戏，并有不错的性能表现。
早在黑鲨手机发布的前一天，华为余承东就讲道：“单纯的游戏手机只是炒作一个概念，就像防水手机，现在所有的旗舰机都防水。所有的手机都应该有游戏性能的。”正如余承东所料，各大厂商纷纷在手机性能上突出重视游戏体验。就连小米内部也产生了新的想法。
2019 年，Redmi 品牌独立，此后的 Redmi K 系列中多了一款电竞版，相当于Redmi 直接下场与黑鲨竞争。2021 年 4 月，Redmi 发布了一款主打游戏场景的手机 K40 游戏增强版，进入游戏手机赛道。随后，黑鲨与小米的关系变得微妙。
与此同时，随着高通最新款处理器骁龙8+Gen1 的发布，移动端旗舰芯片的能耗表现大幅提高，现在几乎所有的旗舰手机都能获得游戏手机强调的“满血”体验。而此前游戏手机在散热能力等方面的优势也被无情抵消。
“游戏手机在产品设计上本就是一定程度的妥协选择，它为了追求在游戏性能上的表现，势必意味着要牺牲其他的用户使用体验，手游玩家里面还有一批数量不少的休闲玩家，他们并不会去玩那些操作频率较高的游戏，而对于硬核游戏玩家来说，掌机才是更加常见的随身游戏设备，游戏手机本就是一个小众的存在。”智能手机行业的分析师胡占军告诉《中国企业家》。
外界越来越多看到，游戏手机成为手机厂商产品线的一个组成部分，如 Redmi 的K系列、vivo 的子品牌 iQOO 等等，但它们都无法支撑起一个独立的游戏手机公司。
“现在公司四大业务中，只剩下互联网业务还有 100 余人，仍在维持运营，游戏手机和 VR 业务基本裁撤，生产手机散热背夹等配件的外设团队也被老板卖了，置换深圳铭源电玩 35% 股份。”一位黑鲨被裁员工告诉《中国企业家》。
更让他心痛的是，追不回来的赔偿以及曾经奋斗过的岁月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