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游过年的我:行走的羔羊,被关起来宰

  文付晓玲曹宾玲

  编辑 Ren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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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老板明明可以直接抢钱,却偏要给我两根烤肠。”

  大年初五凌晨,在三亚被宰得麻木的大华,躺在旅馆床上,点开朋友圈发了这样的吐槽。

  怨气当然不是一天积累起来的,从大年初二飞三亚开始,大华感觉自己就成了被圈起来的羊。98 一杯的奶茶,78 一个的冰淇淋,168 一只的皮皮虾,在越来越狠的刀下,短短三天,钱包瘪成了一张皮。

  但即便如此,大华却不得不接受,“店铺开门的有限,各个吃东西的地方都大排长队,能买到吃的已经不错了。”

  大华的遭遇,事实上是今年春节旅游的一个缩影。而背后反映的是:一朝解封,出行的繁荣对停摆已久旅游商业基础的冲击。

  可以看到,在各地通过景区门票减免或打折、发放文旅消费券等政策措施,拉动旅游开放下,国内旅游市场火爆。

  但这种骤然而至的爆发需求,对各地的配套商业设施,却是严峻的考验。

  比如,有人在网上分享,自己在景区吃饭,餐馆套装餐具都没有,店家现洗了几个碗拿出来用。且店里就一个服务员,他们中途需要自己去后厨要水、端菜。

  而种种非常规因素叠加下,各种报道中关于这个春节旅游市场的认知,变得魔幻起来:

  ·最开始是游客“控诉”被宰,比如冲上热搜的“北海 4 个菜 1500 块”。

  ·然后评论区,一边骂景区商家“黑心”,一边冷嘲热讽游客过年出去旅游,活该被宰。

  ·紧接着承受压力的商家出来陈述委屈,“每样菜都是明码标价,不存在中间操作。”

  那么,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呢?为此,我们采访了几位旅游过年的亲历者,挖掘了魔幻背后的现实。

  行走的羔羊,被关起来宰

  第三个黄牛(帮忙引路的)走过的时候,棠溪忍不住拦下对方问价。

  她已经堵在国道上 7 个小时了,放眼望去,车队还是一条长龙,导航显示,这段堵到像猪肝一样红的路,还有 5.8 公里。

  眼睁睁地看着一些小车跟着黄牛脱困,而黄牛价格也从 200 涨到 300,棠溪从最开始的不屑一顾,到最后主动投降。

  “感觉自己就是一只送上门的肥羊。”棠溪自嘲道,而原本她是想通过春节旅游避坑的。

  最近两年,催婚像炮火一样在 28 岁的棠溪身上炸开了花。过年走亲戚更是灾难现场,饭桌上同一帮人能围着她轰炸好几天,“连 4 岁的侄子都知道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”。

  年前收到亲戚要给自己介绍相亲对象的风声后,她当即决定不回老家,旅游过年——春节放假当天,就从深圳自驾去湛江,预备第二天早上 8 点在徐闻港搭船上海南岛。

  且在得知通往徐闻的高速拥堵后,她特意选了国道,但车子才开出不远,就再也寸步难行。眼看再堵下去,就赶不上第二天的船了,她只能咬牙找了黄牛。

  但很快她发现,黄牛似乎也不太靠谱:带的都是偏僻的村间小路,更坑的是绕了一段时间,黄牛一踩油门跑了。

  被留在荒郊野外的棠溪和其他车主气愤不已,“但黑灯瞎火的,你只能自认倒霉。”最后,大家自主导航,来来回回走错了几次路,终于在天亮前抵达了徐闻港。

  而上岛的艰难,也预示了这趟海南之旅,不会太顺利。

  与开头大华的经历类似,棠溪也感觉钱包时刻被惦记。比如,28 一瓶的康师傅冰红茶,98 一杯的奶茶,坐一小时 150 的沙滩椅。

  “想将就吃碗泡面都不行,园区不让自带食物。”棠溪解释,“就是被关起来宰。”

  舟舟也有“千里送人头”之感,到青海湖之前,她压根没想过天气会如此恶劣——一开车门就吃了一嘴沙,先她一步跳下去的狗子,更是被吹的差点飞起来。

  但舟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,毕竟这是她“一意孤行”的结果:

  羡慕朋友圈别人青海湖的蓝冰美图,舟舟先后否定了父亲希望宅在家里休息、母亲提议去寺院上香的安排,力主大年初一开车去青海湖玩。

  而进到景区范围,入眼的是附近镇子所有店面都关着门,伴着黄沙,像鬼镇一般。

  看到这种情况,舟舟爸妈萌生退意,但舟舟不甘心,“那天我无人机都带了,衣服也准备了三套,怎么也要出几张发朋友圈的图。”

  可当时的风速,不允许她走去青海湖,只能退而求次,打卡了门口的骑牦牛项目,“这是我对这次青海湖之行最后的倔强。”

  然而顶着黄沙排队半小时,交了 50 块钱,手脚并用硬薅着毛爬上了牛背之后,不到 10 秒她就被赶了下来。

  要知道,平时骑牦牛起码能坐 5 分钟,这次没坐稳就被赶了下来,连骑牛自拍都来不及。

  这对心心念念要拍美照的舟舟来说,已经够扫兴,上车的时候,还被爸爸讽刺了一句,“钱多烧得慌。”理亏的舟舟没敢回嘴。

  原以为当天的情况已经够让人郁闷了,没想到回到家,老爸又感冒了。

  “初二我爸躺在沙发上,唉声叹气,虽然没说我什么,但我老心虚了。” 舟舟表示自己当时干啥都轻手轻脚的,之后的假期再也没敢作妖。

  相比棠溪、舟舟的不顺,同样旅行过年的阿明夫妇玩得倒是尽兴。

  他们从成都驱车三个多小时,一路畅通无阻到自贡灯会现场。今年赶上灯会迁址扩建,规模和内容都丰富了很多——5 大专题区,赛博朋克唐装机甲兔、三星堆铜人像、英雄联盟系列彩灯各有特色,两人逛了 3 个多小时,才把所有项目都逛完。

  但也正因为这里的时间拉得太长,让他们当晚的住宿安排,栽了大跟头。

  海景房,只是民宿名字带海罢了

  阿明双眼盯着前路,一副专心开车的样子,实际上余光时刻留意身边妻子的动静。

  她已经辗转各大平台半小时,还没有找到一间合适的酒店,怒气值一路飙升,随时可能会对拦住她提前订房的自己开喷。

  其实,问题不在于无房可订,而是不敢订:大年三十还只要两三百一晚的酒店,大年初一价格就翻倍了,离景区较近的便捷酒店,更是飙涨至上千元,几乎是平时的 5 倍。

  这远超夫妻俩的消费水平,阿明理解妻子的怨气,但自己也十分委屈:鉴于以往曾遇到酒店虚假宣传有免费停车位的情况,他更倾向于现场订房。

  更何况,在他看来,像自贡这样的四五线小城市,再涨也涨不到哪儿去。没想到现实竟然如此离谱。

  最后,他们不得不住到离景区 10 多公里外的一间破旧旅馆里,看到泛黄的床单、污糟的厕所和同样翻倍的价格,阿明感觉妻子的气压又低了一点。

  相比于准备不足,被“酒店刺客”打得措手不及的阿明,已经是第二次到厦门旅游的小沐,对此早有预期,也更愿意花钱买舒服。甚至为了能在房间看到海,她预定了大几百一晚的海景房。

  但站到民宿门口那一刻,她心中充斥着被耍的感觉。

  那是一栋位于闹市区的自建楼,铁质的窗户、楼梯赤裸裸地暴露在外面,楼与楼之间几乎触手可及,甚至能听到对面楼炒菜的声音。

  恼怒的小沐找到店员理论,才知道自己被套路了:民宿其实有 2 栋楼,另一栋楼在“海边”,而房间都叫“海景房”,具体住哪一栋都是随机分配的,她不幸被分到了看不到海这栋。

  尽管小沐十分不爽,但行程的车子都提前订好了,此时换房太麻烦,再加上店员对她们相当殷勤,主动帮忙提行李等,她最终还是住了下来。

  据小沐观察,像这种打着“海景房”的名义,实际上只是名字带海的民宿并不鲜见,吃亏上当的“大冤种”,也大有人在。

  “可能店家觉得我们心中有海吧。”小沐自嘲道。

  差不多同期,在另一座海滨城市北海,同样旧地重游的文问,选了更保险的住宿方案——预定了三年前住过的酒店。

  但她也没能逃过失望。“作为回头客,看重的就是酒店的服务品质,没想到等来老板磨了三年的刀。”文问抱怨。

  这次她明显感受到了酒店设施的敷衍——厕所没纸,还有一天没热水。最令人郁闷的当属吹风机,每隔 10 秒就要停一次电,她只能重复“吹一下—挂回墙上重启—再吹一下”的循环,吹一次头,手都差点举废。

  更令文问受伤的是老板的态度,在她提出更换或检修的要求后,对方直接拒绝了她,与之前的热情爽朗判若两人。

  而老板的转变,文问实际早有预感:确定要来之后,她第一时间找到老板订房,还拿到了“优惠价”380 元一晚。

  交完钱之后,她又鬼使神差地去美团上搜索了一下,发现自己订的房间其实只需 360 元一晚!

  自觉被杀熟,文问将平台截图发给老板质问,对方理亏之下,把房价降到 340 元。

  “那时候感觉新年涨价也正常,并且心里也还是愿意相信他的。”文问有些懊悔。至于后面为什么不换房,她将原因归结为“中国式原谅”:来都来了,临时再去订酒店更麻烦。

  实际上,大多数中国人出门旅行都抱有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心理,但很多时候对别人的宽容,最后会演变成对自己的残忍。

  每日上一当,当当不一样

  “花甲的肉都掉在下面了,不满意你们可以自己数啊。”在餐饮店老板略带鄙夷的呛声下,文问臊得脸通红。

  事情的起因是,第一天行程结束,她们专门赶去桥港老街吃海鲜。但每一份菜,质量都严重缩水。

  据文问描述,45 一份的海鲜粥,里面只有两只虾、两片青菜。40 一盘的花甲,一眼望去全是空壳。她没忍住,在花甲上来的时候,嘟囔了一句,“怎么都是空壳”,就惨遭老板回怼。

  成功把店里客人质疑的目光引导到文问他们身上后,老板满不在乎地回了后厨。文问被堵得厉害,决定反击回去,“我拉着我男朋友,把花甲壳一个个挑出来,再把肉一个个放进去,摆完一看,一半都是空的。”

  再次出来上菜的老板,被她们的操作弄得一脸懵,态度放软表示可以便宜 8 块钱。没有理会这毫无诚意的示弱,感觉赢得尊严之战的文问,付了花甲的钱,就拉着男朋友走了。

  不过,虽然出气了,但钱花了,东西还没吃到,实在有点“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”。

 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,第二次他们先踩点,选中了一家客流很红火的店,预约了第二天来吃。且吃的时候,自己挑活的海鲜,让店家加工。

  结果结账价格比称重价高出 200 多不说,菜的实际分量也和称重不符。最明显的是 4 斤的富贵螺,装盘只有浅浅的一层(10 寸盘子)。

  连续被宰之后,文问不禁怀念起 3 年前的北海之旅:骑在电瓶车上望着银滩的海岸线,映入眼帘的蓝天、碧海、白色沙滩美不胜收;那时自买海鲜加工,200 元足够几个朋友大快朵颐一顿,兜里揣着 2000 块钱,她们尽兴玩了 7 天。

  如今风景依旧,人文却大变样。

  在北海的最后一天,文问和男友因为电瓶车停车问题,差点被打。

  据文问介绍,停车划地收费是当地惯例,“但之前会明码标价,而那天我们停的地方什么提示都没有”,因此面对村民突然提出的收费要求,她也要求对方提供一份收据。

  谁料话一出口,村民竟然恼羞成怒,拦下他们的电瓶车,一把拔走了钥匙。文问男友出手阻止,不仅手被划伤,还被威胁“叫人来打你们”。

  “就这件事,让我对北海的滤镜彻底稀碎。”文问心灰意冷道。

  不仅文问,身在厦门的小沐,同样感受到了人文气息的流逝。在对话中,她反复提及 2019 年在鼓浪屿旅游时的一个场景: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店买一碗刨冰,不仅好吃还可以免费续杯。

  在她的印象中,厦门类似的“宝藏小店”遍地开花,都是“去了还想再去一次”的存在。

  但这一次的鼓浪屿之行,从启程的第一步,就开始受到暴击。

  她在携程上购买登岛的船票,特意选了更贵的豪华舱。可上船后发现,豪华舱和普通舱是同一个区域,这让小沐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。

  上岛之后,小沐的心情更不美丽了:记忆中别具闽南风味的小吃店,大多在疫情中倒下,取而代之的是味道统一的连锁门店。

  “感觉独特感没有了。”小沐有些惋惜。

  中午吃饭,她选了一家生意很好的连锁店,牌子上明码标价写着 10 块一份沙茶面,但点完结账时发现,收的是 38 元。问了就说是会给加海鲜,但端上来的面里只是多了两个鱼丸。

  也就是说,她再次花比别人贵 4 倍的价格,嗦了差不多同样的面。

  当然,这毕竟是景点内,被宰想想也就接受了。让小沐郁闷的是,不去景点,也逃不开冤大头魔咒。

  第二天,为了缓解在景点受的伤,她们选择逛街。在一个特色潮牌店里,小沐看中了一件衣服,但店里没货,她本来要就此作罢的。但店员小姐姐热情地拉住她,表示明天就能调货过来。

  盛情难却下,她礼貌地加了对方微信。没想到隔天一早,小姐姐就打来语音,说货补上了,而且有好几个颜色款系可以挑选,在昨天优惠的基础上可以再给她一个员工价。

  看对方这么上心,小沐就过去了。一进门小姐姐就挽住了她的手,中间试穿也各种给意见,她觉得承了对方很大的情,当场买了两件,和对方开心作别。

  但这场满意的购物,在当天下午就被颠覆了——她们去另一个区逛的时候,恰好去了这家潮牌店的主店,然后发现同样的衣服,主店的价格比小沐买的便宜了近两百。

  美好印象屡屡破防下,小沐提前终止了厦门之旅,打道回府。没想到登机前的最后一刻,还在被“背刺”:

  当她整理好心情,拎着两箱精挑细选的伴手礼路过机场店铺时,猛然发现在机场买同款伴手礼,不仅价格便宜一倍多,还包邮。

  事实上,对旅游消费相对更贵,大家是有预期的,但今年正值大家的出游兴头,撞上旅游市场的准备不足,花钱买来的不是开心,而是处处遇“坑”。

  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大华、舟舟、阿明、棠溪、文问、小沐均为化名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