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真故研究室，作者｜龚正，编辑 马路
如果不是身居追逐时尚的古着圈，在物质丰富和价格多层化的这个时代，普通大众一般不太会愿意去买别人穿过的二手衣。
但社会在流动发展。在一些闲置物品交易平台，有一个品牌的二手衣服，就成了部分年轻人不嫌弃的香饽饽，它就是优衣库。在小红书、豆瓣等社区，淘二手优衣库还成为年轻人之间的社交话题。愿意买二手的理由有很多，穷不穷只是其中小小的一个原因。
闲鱼上的二手优衣库有多好卖
“99 元买的打完折的优衣库衬衣，穿了 3 次，55 元卖出去了。”
北京上班族许先生，自从去年在闲鱼上偶然卖出一件二手优衣库衬衣后，就卖上了瘾。第一件卖出的衬衣，买家是一位来自广东的年轻人，只着重问了几句“成色如何，什么面料”，就下了单。
许先生说，自己的生活态度时常随着情绪在“大爆买”和“断舍离”两端游走。想要犒赏自己，就疯狂囤货；觉得家里被塞爆了，便开始大清理。
在他的衣橱里一般囤得比较多的，一是 Zara 的西装、衬衣等，偏都市时尚，工作中需见客户时穿得多；再一个就是优衣库，不用见客户时，就希望穿得舒服柔软，在办公室也能自由伸展身体。
“卖那件优衣库衬衣纯属偶然。以前都是送给父母，但每次寄回家，快递费又可以买一件新衣服，于是就想着卖个二手试试看，结果超出意外，短短 2 天就收到了5、6 个想要买的咨询。”
有了这次经验之后，他又把家里其它几件穿不完的优衣库拿到闲鱼上卖，8 成新左右的都比较好卖。
许先生有点不解，如果是价格高昂的潮服，穿二手没问题，但优衣库并不贵，大家不至于为了节约还愿意穿别人穿过的平价衣服。
同时他也注意到，自己挂在闲鱼上的 Zara、Selected 等这些品牌的二手衣并不好卖，挂了许久都乏人问津，两相比较，就更好奇“二手优衣库为何这么受欢迎”。
他把这个疑问在小红书发起话题，3 天收到 120 条留言回复，才发现原来在闲鱼上卖二手优衣库的不是他一个，同时也有相当数量的留言来自买家，解释自己为何愿意穿别人穿过的优衣库。
来自卖家的留言就有：
● 优衣库是闲鱼上的硬通货，比那些所谓的大牌还硬，有些二手的我甚至还能比全新的加价卖；（另一个用户留言，有个短袖 99 元买的没穿过，150 元卖了）；
● 优衣库的轻薄羽绒服 299 元买的，穿了一个冬天，150 元卖出去了；
● 我有一件优衣库毛茸茸衣，99 元买的，穿了 3 年 60 元卖了，我朋友惊呆了；
而来自买家的留言则有：
● 因为原价太贵；
● 优衣库降价频繁，所以很多人买起来觉得没有那么亏；
● 可能过了那个时间就没有那个款了；
● 相比起来，Zara 的版型并不统一，优衣库的尺码和版型相对固定，即使不试，买回家也不会不合身；
图 在许先生社媒上留言的用户
在豆瓣上，有一位用户也留言发起话题：衣柜里都是闲鱼淘来的优衣库。该帖子目前共收获 474 个赞，327 个收藏，68 个回复。
博主自述：她买二手优衣库一个是觉得原价贵；然后觉得优衣库的基础质量很好，不过时，越早期的优衣库越好看。
图 豆瓣上的讨论帖
留言的用户有很多是赞同她的。有一位网友就说：我一般是在线下试好再去闲鱼的海鲜市场找同货号的，没有什么二手衣心理障碍。
当然也有人提醒，小心买到假货，“一些博主会说自己的衣服是前男友买的，想要卖掉云云，这些剧本到底是编的，还是真实卖家，这时就需要去看卖家有没有衣服的原始交易凭证、卖家此前的交易评价等等。”
还有一些提醒指出，闲置平台上还有一些是有货源的专业卖家，而不是普通个人。这些衣服一般声称要么是尾货、要么是微瑕，所以会拿出来清理，这个也需要加强辨别。
二手优衣库在日本也有高人气
不要以为优衣库只在中国的闲置物品交易平台火，在优衣库的家乡日本，它也是二手交易市场的硬通货。
日本最大的二手跳蚤市场网站 Mercari（2013 年成立、月活用户数超 2100 万，APP 下载次数超 1 亿次），曾在 2019 年 5 月-2020 年 5 月之间，统计了平台上这一年上最好卖的二手品牌，排在第一名之上 TOP 位置的就是优衣库。在 2021-2022 年两年间据说也是 TOP。
而排在优衣库 TOP 后的第 1 名到第 10 名品牌，分别是耐克、苹果、阿迪达斯、任天堂、The North Face、索尼、GU、香奈儿、Zara、迪士尼。
这些竞争对手实力都不菲，但在流通性上都败给了优衣库。
图 Mercari 上的二手优衣库销售网页
Mercari 也统计了平台上最受欢迎的二手优衣库品类，包括：
● 婴幼儿&儿童服装，因为孩子一般长很快，导致很多衣服很快就穿不了了；
● 与其它知名品牌的联名服装，具有纪念和加价转售的可能性，比如 Kwas UT；
● 外套、羊绒衫；● AIRism 系列等。
日本二手市场观察家 SACHIE KAWASAKI 解释了二手优衣库在日本国内受欢迎的原因，包括：
● 虽然优衣库全新的并不贵，但二手更便宜；
● 有很多喜欢优衣库老款或经典款设计的粉丝；
● 在优衣库官网网购，不花费 4990 日元（按时下汇率合人民币 241 元）以上，需要另付邮费 500 日元（合人民币 24 元）。但在二手平台，一般是卖家来付邮费，很多忙碌和节俭意识增强的现代人因而更倾向于买二手；
值得注意是，面对二手优衣库在消费者当中的流通动向，优衣库自己也顺势因应。
2023 年 10 月，优衣库在日本发起“优衣库古着计划”，实质就是开始回收-销售二手衣，目标是指向助力建设循环社会。
具体操作是在优衣库部分门店设立“RE.UNIQLO 回収 BOX”（也就是回收衣服箱），把回收的衣服，通过分拣筛选、除毛（比如羊毛外套等）、清洗、以及能实现复古感的印染技术，然后再以合适的价格售出，大概略等于新品价格的三分之一。对于顾客来说，能从中获得的“利点”是购买二手衣能获得定制版的 12 种徽章等。
另外，对于有的顾客把衣服裤子穿坏了（比如破了洞），但不想扔掉，优衣库也在门店内开展付费的刺绣研学服务，由工作人员教消费者用刺绣等工艺为衣服来进行缝补，费用是 1000 日元（合 48 元人民币左右）。
听上去有点企业“自吹自擂”的广告意味，不过这当中确实既有日本整体消费迈向节俭化的社会意识变迁，也有企业重视的社会责任履约（2030 年，优衣库计划在服装生产等环节排放的温室气体要比 2019 年削减 20%），更重要的是也有经济的驱动因素。
据披露，优衣库从 2006 年就开始开展相应的二手衣回收，主要用途是用来向国际难民捐赠。企业官方披露，截至 2023 年，已向国际难民捐赠了 5500 万件衣服。但现在每年仍然会回收 700 万件衣服。
如此大量的衣服，仅通过捐赠难以消化，既容易成为社会问题，也容易形成企业的隐性成本。
日本环境省 2022 年曾公布一组数据，日本年产服装垃圾总量为 470000 吨。其中 95% 通过烧和埋来处理，再资源化率仅为5%。而日本每天要处理（烧与埋）的衣服总量为 12000 吨，相当于 120 台大型卡车的装卸量。而优衣库作为日本销量第一的服装，占据了其中的大头。
优衣库已认识到，仅靠捐赠难以处理消化，有一个有效的途径不能回避，那就是“回收再售”。
对包括优衣库在内的日本服装企业而言，日本新衣价格因为快时尚的过剩生产而价格不断下降，一旦能跑通回收-再加工-再售的商业链条，优衣库的算盘是在新衣产业链之外，或许能形成优衣库发展的另一条支线。
同时，二手行业的增长前景也让企业有所预判。日媒报道，日本的二手市场销售规模在 2009 年为 1 兆 1000 亿日元，2030 年有望成长到 4 兆日元（按时下汇率，1 日元约等于 0.0484 人民币）。
不过理想远大，但也面临挑战，主要在于回收后真正能上架的衣服数量总体还不多。
优衣库披露，年回收的 700 多万件二手衣中，为了保证摆在店头上的二手衣“合格”，真正能重新再利用的只有 17%，这意味着这门事业的“生意化”起步规模还不会太大。
优衣库相关负责人也坦言，“目前还远未达到事业化（也就是能立起来）的阶段。”
平价快时尚的古着化
古着这个词来自日语，在中文里就是二手衣、旧衣服的意思，现在很多中国的年轻人也多以古着来直接称呼。英文里和古着对应的词是 Vintage，而不是 SecondHand（二手）。
按照行业内的解释，“古着”之所以是 Vintage，而不是 SecondHand，在于前者里面注入了人们的价值观和审美，它指的是人们对旧衣服上某个时期的特定元素、以及拥有不可复制的历史价值的认可。
古着文化兴起于欧美。在亚洲，日本、中国香港的古着文化受欧美年轻人文化影响发展较早。现在据说年轻人对古着的定义尽量匡限在 50 年内。更久远的旧衣服，比如百年前的衣服，有的已经进入博物馆，成了“古着古董”。
在中国大陆，“古着”也是如今很多追逐时尚年轻人的一个圈层标签。在北京鼓楼商业街等地，一些销售飞行员夹克、时尚大衣的古着店，总是能成为一条街上的一个特色存在。店内销售的衣服，不要以为是二手衣就很便宜，相反不少动辄数百上千。
人们之所以喜爱古着，本质上是人们彰显个性的一个需要。但这个文化在亚洲的扎根，经历了岁月和时代的演变。
比如，在日本的传统文化中，对穿别人穿过的衣服，一度也是抵触的。而随着年轻人世代的成长以及潮流文化的演变，大家对古着的认知，才不再只停留在“陌生人曾经穿过的衣服”层面，而是在精神层面、从旧衣服上开始追求个人审美、时光的印记、人们与岁月的精神对话等。
当然在以前，不是所有二手衣服都能成为古着，它一般需要衣服具备一定的稀缺性，才能成为时尚潮流和能产生交易的收藏价值。
古着文化的发展，背后也离不开相关产业链的发展，比如旧衣物的回收、清洗、除菌等，就跟优衣库销售二手衣一样，在官方的宣传中，它十分强调“对不合品质的旧衣物不能妥协”的原则。
另外，还有市场管理。“绝对不能允许假的二手衣进入市场”，被认为是维护了日本古着市场合规发育的重要原因。现在很多赴日年轻人游客中，已经把逛古着店，当成旅游行程中的一个重要安排。
在进入快时尚的大量生产、大量消费时代之后，追逐个性的古着文化，开始有了更多环保、循环等价值的加持。
如日本环境省所述，日本近 90% 的衣服都是通过焚烧来处理。这时，相比较于以往的时尚大衣是古着代表，现在平价快时尚也成了古着的一个部分，虽然它可能压根就进不了传统意义古着的世界，仅仅是中产们节约过日子的一种方式。
对于个人来说，很多消费者购买了比以前多得多的新衣服，但穿的频率却在快速下降。在许先生发在小红书上的帖子下方，很多网友就分享了自己将一些连吊牌都来不及拆的二手新衣、再卖掉的故事。
来自产业、消费者界的这种局面，被各界认为必须要有更多元的方法去处理，目标瞄向减碳、循环等社会目标的实现。
目前，被认为背负着“大量生产与消费原罪压力”的快时尚服装企业已经率先行动起来。除优衣库之外，诸如 Zara、GAP 等其它快时尚品牌也都在开展回收利用事业。
2023 年，Zara 也发起了一个名为“Closing the Loop”的环保回收项目。消费者可以在 Zara 的实体店以及网店交上旧衣服， Zara 则负责后续的衣物回收、处理和再利用，以减少浪费和环境污染。
Gap 则在 2020 年时，宣布与全球最大在线二手服饰平台的 Thredup Inc. 合作，鼓励用户利用旧衣换取购物积分在旗下品牌使用。
作为一个巨型的消费市场，我国的旧衣服数量据统计也十分惊人。有媒体报道，我国每年都有超过 2600 万吨衣服被扔掉。
一方面是惊人的“垃圾”让地球不堪重负，一方面是被浪费的巨大资源。所幸的是，我国相关衣服回收企业近几年也在快速发展。
据天眼查数据显示，目前我国现存“服装回收”相关企业共 5.2 万家。从 2016 年起到 2020 年，该领域新企业注册数量快速增长。山东、江苏、广东等省的相关企业建设较快。
除了回收再售外，一些企业也纷纷提升从旧衣服中回收资源、尔后将这些再生资源，再用于新衣服织造的技术，这个概念就是从 recycle，迈向 reuse。
将衣服卖给闲鱼上的用户，只是循环经济上的一个小型链条。
每一位通过大量消费来悦己的人们，是否也能在未来，从门店里买到品牌出品的二手衣服，高高兴兴穿在身上，这背后关系着一整个产业链条的布局和完善，当然也包括人们对“富裕生活”观念的更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