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网文的宝妈,没有爽文人生

  文每日人物社谢紫怡

  编辑金匝

  访谈谢紫怡陈婧瑄

  运营橙子

  黎静的网文里,男主是强大、具有人情味,同时珍惜感情的,就像可靠的丈夫和父亲。而女主是独立、清醒的,不三心二意,对待感情很纯粹。这样的角色设定寄托了她对理想伴侣的期待:男主角对女主角百般疼爱,事事以她为先,“不是说服从、盲从,而是尊重”。

  网文外的宝妈

  再试一次吧。黎静决定。

  在真正开始赚稿费之前,她已经半年多没有收入了。第一本网文,她写了 30 万字,收入只有不到 100 元。那种挫败令她印象深刻。又经过又一个月的奋战,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第二本的首秀。当看到日收入由几十元逐渐提高到 300 元时,她感觉找到了一条路。拿到第一笔稿费后,她终于将那个用了 4 年、喇叭坏掉的手机换掉了。

  35 岁的黎静是一名网文作家,更确切来说,她是网文世界里较为特殊的一类人——宝妈作者。她们生活与工作的主要场景都是在家,一边以兼职或全职的身份写网文,一边还扮演着妻子、母亲的固定角色。

  市面上有很多打着“宝妈写网文,月入上万”的卖课营销,这也印证了她们最直接的焦虑——缺钱。二胎妈妈莫圆圆说,她并不喜欢“全职妈妈”这个标签,当初决定写网文,就是觉得手心向上跟人要钱是羞耻的。在广州,莫圆圆的二宝出生时,正好经历了疫情三年,因为丈夫在异地工作,只剩她全职带孩子。她始终觉得,有一天,长大的孩子也会开口问她:“妈妈,为什么不去工作挣钱?”

  ▲莫圆圆在咖啡馆写作。图 / 受访者供图

  “写网文是我们能在家里做,又不用担心被骗钱的工作,虽然赚得不多,但起码也可以补贴一点家用。”安徽的宝妈作者李梦庭告诉我。

  写作是宝妈们持续的有偿劳动,而家务和照顾小孩,则是无偿的“第二班”。黎静的生活简单而规矩,每天接送 5 岁的儿子去幼儿园,在买菜、做饭的间隙中写作。晚上,把孩子哄睡着之后,她要想第二天的写作细纲,确保每章都有精彩勾人的剧情,俗称“埋钩子”。

  三年时间,黎静写了五本网文,近 260 万字,其中有 150 万字都是用手机敲出来的。在孩子上学之前,白天,带孩子在公园玩,她会在旁边站着打字。睡觉时,她左臂抱着孩子,右手敲出沉重的文字。

  毕竟,“宝妈”的称呼背后,默认了一套性别分工。同样是宝妈作者,30 岁出头、写作 12 年的陈莎莎就说:“不知道怎么定义这个群体,但女作者到了一定的年纪,大部分都会当妈。”

  我们很难精确这群写网文的宝妈到底有多少,但男女作者分布曾经比较平衡的网文界,一个新趋势是,女作者正逐渐增多。根据近几年的网络文学发展报告,2019 年,女作者占比首次超过了男作者。2023 年,网文作者的规模到了 2405 万人,其中,女作者的人数至少就有 1200 万,这相当于郑州市的总人口。

  真正依靠网文赚钱是困难的,需要过编辑关、读者关、市场关。黎静写第一本书时,每天只有几毛钱的收入,因为实在看不到盼头,编辑也让她关了重写。莫圆圆在两年前尝试写网文,她写了超过 10 万字的开头,但均被拒稿。她曾经在一个有 400 位作者的新手群里,直到现在,能靠全职写网文养活自己的,仅仅有 4 个人。

  以不同性别读者的阅读偏好进行划分,可以将男、女作者的创作赛道分为男频和女频。像修仙、玄幻、历史等题材的男频文,创作的字数多、连载长,对应的订阅、出版收入多。相较而言,女频的商业化进程更晚。2002 年,起点中文网推出付费阅读,开启了网络文学的付费模式。但直到 2008 年,主打女频的晋江才推出 VIP 付费。

  “所以女生刚开始在网络上去写作,都是一个爱好者的心态,为爱发电的。”山东大学文学院的副研究员肖映萱是网络文学的研究者,她说,大概到 2014 年,越来越多影视剧都改编女频小说,说明进入 IP 时代以后,女频文的影响力更大了。像一把燎原的火,这进一步促进了女性作者的创作热情。

  ▲晋江文学城首页。图 / 截图

  在拉扯孩子、日常的家务之余,宝妈作者争取收入的唯一办法只有笔耕不辍。黎静在番茄小说写作,为了拿到每个月 600 元的全勤奖,她曾每天更新 4 千字,连续 5 个月不间断。这意味着,在手机键盘上,她曾用 150 天时间,用手指按出了《红楼梦》前八十回的体量。

  由于长期用手机写网文,保持左手抱孩子、右手按键的动作,黎静左手臂肌肉长时间受力,引发了肩周炎,经常感觉疼,麻,胀。孩子会说话后,她常常在一声又一声的“妈妈”中被打断,只能等孩子睡着了再码字。

  缺乏睡眠,正是宝妈作者们的“通病”。江苏的陈莎莎说,大部分作者都是夜里写书比较有灵感。有了宝宝之后,凌晨三点写文是常态。长期的睡眠亏空导致形成了“脑雾”,她总是提笔忘词,明明知道是什么意思,就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来。

  生养孩子本身,已经是对女作者极大的消耗。陈莎莎在结婚前,有一个正在更新的网文,最高拿到了近 50 万的稿费。怀孕生孩子后的两年,她就遭遇了收入滑铁卢。因为写得慢、经常修改,她需要在电脑前坐 5 个小时。“原本就神经衰弱,宝宝也睡不着,每天浑浑噩噩,那本书再也写不动了。”

  在读者的视野里,就有很多女作者因为结婚、生子,被埋没在家庭琐事当中,要么长期断更,要么彻底退出了网文的舞台,因此,宝妈们坚持写作,蕴含着一种逆流而上的意味。

  异世界的爽文剧本

  成为作者之前,宝妈们也曾是读者。

  网文的独特之处在于,那是一个幻想和欲望可以被尽情满足的爽文世界。通俗的男频、女频剧本,不厌其烦地讲述着男主角如何依靠“金手指”屌丝逆袭、步步登天,抑或女主角打脸虐渣,与真命天子相爱的故事。

  美国学者拉德威在《阅读浪漫小说》中写到,女性阅读的浪漫小说,提供了一种乌托邦的愿景,迥异于她们在现实生活中所承受的压抑和情感上的孤立无援。在那里,读者通过与女主角同呼吸共命运,替代性满足自己想象被呵护的需求。

  网文是造梦的。黎静把它当成了为自己创造的精神世界。“里面一切都是我说了算,只要在这个世界里,外面所有的人都不能对我造成伤害了。”

  在她的爽文剧本里,男主是强大、具有人情味,同时珍惜感情的,就像可靠的丈夫和父亲。而女主是独立、清醒的,不三心二意,对待感情很纯粹。这样的角色设定寄托了她对理想伴侣的期待:男主角对女主角百般疼爱,事事以她为先,“不是说服从、盲从,而是尊重”。

  她渴望的“尊重”,对应的恰恰是婚姻现实中的不被尊重。在鼓楼旁的公园,黎静向我们讲述了自己与丈夫的故事:恋爱长跑十几年,但置身婚姻后,时常感受到“委屈”。她一直记得结婚那天,没有正式的婚礼,连床上的床单被罩都没有换。“我很多次安慰自己,就当我娶了我老公。他比我小几岁,结婚太早,好多事情他也不懂,现在已经慢慢好多了。”

  作为外地人嫁到北京,明明没有要彩礼,自己还倒贴了嫁妆,黎静仍然受到来自男方家庭的身份歧视。她曾听见,丈夫被家人提醒“河南人会偷钱”,让他不要给黎静花钱。有一次,黎静来例假了,丈夫的姥姥不让她坐沙发,而是搬来一个破旧的小板凳,说“女孩儿来月经不干净”。由于丈夫站在自己这边,导致在接下来的几年婚姻,成了他们和婆婆之间的战争。

  黎静从小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。她说,正因为如此,她的小说里,不会出现不好的父母。她的爱情故事里,也回避了让她难堪的婆媳关系——婆婆和媳妇因为各种原因,永远不会见面。

  生完孩子的那几年是最孤立无援的。家里没有人帮忙,丈夫也理所当然接受“男主外女主内”的那套模式。黎静又开始倾注幻想,她决定让小说里的男人也体会一下当妈妈的感觉。

  在男频和女频的创作领域,会存在一些隐秘的性别差异。譬如,男频文可以“开后宫”,一个男主能有机会有很多女生恋爱,而在女频文里,大部分剧情的结尾,女主只能和男主在一起,让男人生孩子更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
  某种程度上,放弃职场工作,希望在网文市场掘金的宝妈们,还要面对财富天平向男性的倾斜。阅文集团发布的《2022 年中国网络作家富豪榜》显示,排名前五位的网文作者唐家三少、天蚕土豆、辰东、猫腻和耳根都是男性,他们的年收入都超过了 1 亿元。2023 年,阅文集团又发布了年度网络文学榜样作家,12 名上榜作者,也同样全是男性。

  除了男频的收入普遍比女频高以外,男频的题材广、包容性强,出圈率也更高,平台的创作规则,也内化了一套基本的“男权设定”。

  黎静想要突破那个设定。她想方设法,先是在男主的性格上“动刀子”,把他变成一个带有一些女性气质的人,接着设计意外,让男主的肚子不小心大了起来。男主的肚子被剖开后,拿出了一个大石头。几年后,那个石头破开了,里面出来一个小孩。就这样,男人也要心甘情愿带孩子了。

  “女性向是女性写给自己的小说,是为女性自身的欲望服务的。”肖映萱参与建立了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论坛,并任女频主编,她从女频小说中进一步定义了一种“女性向”的网络文学。

  最早的女频文主要是言情,写男女主角的理想爱情,也写女性的情感和欲望。后来,女频文开始书写个人价值,女人也可以介入世界、介入历史。比如,同样是穿越回古代,可以不再只写与阿哥谈恋爱,而是女主角如何一步步变成女将军。随着性别意识彰显,女频文呈现出女性追求个体性、自我感知、独立的叙述。

  ▲番茄小说可以选择想看的小说类型。图 / 截图

  微微是黎静写作后认识的作者,是一位二婚的宝妈。因为被上一段婚姻伤得太狠,微微写不出甜蜜的恋爱。她写年代文,写女主角如何穿越回过去,在时代的潮流中越来越强大,“任何事情都压不垮,都能利用她的聪明才智化解掉”。

  但一堵无形的墙,横亘在现实的世界和网文的世界之间。现实是,在第二段婚姻中,微微是家里唯一挣钱的人,她不仅要为丈夫还债,还得为公公治病。因为长期写稿导致肩膀疼,她在小区楼下按摩店花 1000 块钱办了张卡,丈夫为此跟她吵了一架,说她乱花钱。

  宝妈们的劳动不一定会被家人看见。在卧室码字的时候,李梦庭的小孩经常砰砰敲门找妈妈。她的家人会说,作为妈妈,把孩子带好是第一要务,而不是赚钱,家人们并没有把网文作者当作一份正式职业。“家里人给的钱,如果花多了,会被认为不节省。自己挣钱了,他们又觉得我没办法全身心陪孩子玩耍。所以有时候抵抗家人的目光是最难的。”

  有一次,黎静收到丈夫分享的文章链接,标题是“她带着孩子,一年还能挣 xxx”。她读出了一种潜台词——别人的妈妈一边带孩子,一边还能轻松赚钱。

  如果说,现实世界和网文世界存在互文,网文的世界已经有了各种丰富的女性形象,反而在现实生活中,作为宝妈的女性们必须承担着那个经营家庭、养育带孩子的角色。她们扮演着妻母角色,一套父权制家庭中的女性应该如何的固定剧本。

  走出卧室

  询问一个女性为何写作,本质是在询问她为何要发出自己的声音。

  黎静成为网文作者的这一路,既有对婚姻现状的不满,也有家庭窘迫的财务状况。这些因素聚集成一个压力锅,她不得不靠自己的力气找个出口,通向一个自留地。用黎静的原话来说:“其实我们都想独立,不想受制约,也不想看人的眼色。”

  怀孕后,黎静辞去了之前在电商平台做设计的工作。孩子 6 个月大的一天,她付了 38 万首付,在河北涿州买了套房。那是一次冲动下的无奈选择——又一次婆媳口角,婆婆扬言要把她和孩子赶走。那天晚上,屋外下着暴雨,黎静打不到去酒店的车,哄孩子睡着后,她在外面坐了一夜,也盘了自己手上全部的积蓄。

  在北京,他们一家三代人一起的生活依然要继续。那次风波后,黎静打算带孩子回河南老家过几天,但就在她离开的那天下午,丈夫被电信诈骗了近 30 万元。“当时怎么挺过来的都不记得了。只记得到处借钱去还那个贷款,他报案,又跟银行和支付宝协商延期,好不容易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后,我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挣钱。”

  当时孩子还在吃奶,黎静就开始寻找能在家做的兼职。她先是自学插画,干回设计的老本行,接一些做海报、画册、长图的线上订单。这可以让她每个月拿到几千块的收入,但因为需要保证随时改图,时间仍是不自由的。后来,托朋友的推荐,她又做起了二手平台的“搬钢琴中介”,客户线上找到她,她就打电话联系专业的搬运师傅,一单到手 100 块钱,但一个月最多也只有十几单。

  一次偶然刷到社交媒体的推荐,黎静开始尝试写网文。第一本书,毫无疑问地扑街了,她开始专门研究网文的各种热门元素。看到平台流行一类病娇文,写男主占有欲多么强,动辄把女主锁起来强取豪夺,她觉得还有一点讽刺。豪门的生活没有办法想象,历史题材怕会出错,她有想象力,决定去写玄幻,“想怎么编就怎么编”。

  依然是白天带孩子,随时用手机记录灵感,到晚上再写文章。趴在床上的时候,她连做梦都在想象自己有法术,碰到技能就在天上飞。“人家说成为小说家需要有做白日梦的潜质,我把白日梦统统写出来,也是一种逃离现实的方式。”

  一旦投入创作,那是独属于她们的专注时空。去年夏天,黎静回老家了几天,因为有些过劳,她生病了,打了几天点滴。那时,她手上插着针头,就用另一个手打字。手机拿不稳了,她又买了个键盘插在手机上,“打字这边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,已经走火入魔了”。跟家人吃饭的时候,父母看她不吭声,就知道她又在想剧情了。直到那本书完结,她都感觉不舍。

  持续写作是宝妈力量的来源,稿费带来最直接的安全感。写到第三本书的时候,看到最高 30 万人在读,黎静的日收入破千了。那时候,丈夫也会跟外人炫耀她挣钱多。知道她加入了某个作家协会后,婆婆也对她也多了几分尊重。

  当写网文的宝妈不再仅被家务局限,就有了一种寻求多重身份解释,走出卧室的意味。2012 年,还在读大学时的陈莎莎开始了网文写作,她正式签约的第一本书赚了小一万。毕业之后,她做了几年白领工作,但“除了写书提不起任何兴趣”。2018 年,凭着一腔热血,她辞了职,决定全职写作,就这样一路坚持到了结婚、生育。

  很多次,家里依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:袜子在地上放了一个月,丈夫却看不见;让丈夫洗碗,但他不会洗锅、擦灶台。磨合了几年后,陈莎莎得出结论,“不能让他猜,他猜不到,也不等他主动做,他想不到。而是直接吩咐,明确任务和目标。”她有了一种把自己当成“大女主”的心态——带娃不是妈妈一个人的责任,也是爸爸的。

  ▲陈莎莎 2023 年的码字成绩。图 / 受访者供图

  黎静写网文认识的微微,是一位一本书最高可以拿到 50 万收入的作者。微微的丈夫也是二婚,还带着一个 14 岁的儿子。结婚后,他们又生了一个男孩。微微在家写作,丈夫也在家休息,他们几乎形影不离。因为担心丈夫会怀疑和不开心,微微拒绝了语音聊天的请求,而是选择打字。

 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关系,微微变得越来越保守。“谁能保证二婚过不好,三婚就能过好呢?儿子还这么小,我是真的不想让他生活在离异的家庭中了。”她也有过游移,但是想到,丈夫为自己学会了做饭,在她生病的时候,还曾半夜送她去医院,这些都让她觉得,他是一个能对自己好的人。

  因为丈夫没有工作,微微曾让丈夫也试试写网文,但是他没能坚持下来。后来,他们改变了家庭分工:微微写稿赚钱,丈夫偶尔帮忙带孩子、做饭。现在,她只想把这段婚姻经营好,相信只要两个人愿意一起努力,就能走得下去。

  一部分的解放

  肖映萱的研究团队,会定期在晋江、起点女生网、红袖读书、潇湘书院、番茄小说等平台扫文,撰写扫文报告,以及年度的观察性综述。她们发现,过去两年,女频文最大的变化就是,“爱女”意识正在崛起。“爱女”对应的是不厌女。这股风吹到网文界,展现女性坚强、独立的大女主文、女强文进一步发展壮大,女频文写作的重心从亲密关系转移到了女性自身。

  宝妈们写网文,确实带给她们一部分性别解放。

  与原先困囿于家庭相比,黎静收获了一个更大的世界。在公园那天,她告诉我,因为有了粉丝,在读者建好的粉丝群里,她们会一起聊剧情,这给了她成就感。在同是女性作者的小群里,因为彼此有许多共同话题,她们成了可以经常一起谈心的朋友。

  但回去的第二天,我又收到她发来的消息,“有时候其实我也有点自欺欺人”。在这段家庭关系里,她更多时候学会了隐藏情绪。在没有本质冲突的情况下,她和丈夫的感情会比较稳定,但一旦涉及到家务和现实问题,他们就会出现矛盾。

  婚姻关系依靠孩子而维系,更像是合伙过日子。

  过去,在家庭经济最困难、和丈夫感情出现危机的那段时间,黎静创作了这样一段故事:女主角是天上的真神,因为被其他天神陷害,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。被蒙蔽的人们,纷纷在她身上扎刀,用她的血去蘸馒头。吃到“人血馒头”,百姓得到辟邪消灾,但女主角魂飞魄散了。再一次投胎转世的时候,女主角知道了自己的过往,但她还是决定原谅所有人。

  “那会儿好多读者骂我,说这些人就应该下地狱,受尽折磨,都说女主太圣母,看不下去了,要弃文。”

  但黎静为女主角的牺牲赋予了神性,她设计了一个奇迹——曾经伤害过女主的人们,认识到了他们犯过的错误,渴望得到救赎的灵魂,拧成一股打通时间的力量,让相隔 300 年的男女主穿越这个隧道,得到了相见。

  哪怕是牺牲、被伤害、被剥夺,总归要是圆满结局。爽文的世界里,爽感机制的确经历了从虐到甜的变化,爱情故事的最后,很少以分开作为结尾。

  “在改革开放 30 年的余韵里面,整个现实处在越来越高昂的状态当中,我们可以接受虐一点的东西来调剂情绪。但是在那之后,世界的经济局势变差了,出现的一系列社会场景,为职业女性这条路带来了越来越多的困难,社会更希望女性回归家庭,去成为对家庭付出更多的角色。”肖映萱说,这跟女性在现实当中的处境变得更困难有关系。

  现实中,那些无法被充分满足的情感需求,使得宝妈作者们将养儿育女作为替代性的情感来源。“之前写的有一段比较抑郁的时候,就特别讨厌我孩子。”黎静也会羡慕,平台有一些出爆款的宝妈作者,能有钱请人帮忙带孩子。但是转念一想,生孩子的时候,她疼了一天一夜,差点命都没了,她觉得孩子是自己深度的生命连接,希望能用更多的生命陪伴他。

  仍然有一些积极的改变。一年多的事情,黎静的两个网文赚了 13 万,丈夫的债务已经还清了,她便用自己的钱将涿州的新房装修了。丈夫会把每个月的工资上交,也从来不要她的钱,这是黎静能拎出来的他的优点。创作上,她不会像以前那样把自己逼得特别紧了。“我知道自己有能力去持续创作,即便不上班也能赚钱,因而没有那么害怕了。”

  作者群里的姐妹偶尔还在聊天,互相看文打气。趁着手里还有点钱,大家劝微微付首付,给自己买个房子。还有一位作者宣布了自己订婚的消息。那是一位写言情的女孩,她擅长写都市精英们的甜蜜恋情,还出版了实体的书。在大家看来,她有一定的经济实力,也像个小女孩一样,对爱情有各种美好浪漫的幻想。

  黎静和其他人只有遥远地祝福并感慨——又一个年轻的女孩,要满心欢喜地走入婚姻了。

  (除肖映萱外,其他受访者为化名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