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色巨塔(五):诺基亚放弃安卓转投windows的“失速“时期

  钛媒体注:“蓝色巨塔”回忆录(原文标题为《蓝色巨塔》),系一位多年外企管理人员 Maggie(麦琪)独家授权钛媒体发布的个人专栏。作者麦琪女士曾有超过十五年的外企职业生涯,亲历了外企巨头在中国的巅峰时期、衰退时期,同时也是裁员潮的见证者之一。 专栏文章中的叙述,提供了对于中国外企二十年的独特视角和观察切面,内含大量珍贵的史料图片(均经过当事人授权发布)。每一部个人史,都是一次无限接近真实商业历史的切面。下文为《蓝色巨塔》专栏(持续更新中)的第五篇。 文麦琪的大丧小确幸职场之旅

  2008 年 2 月 26 日,诺基亚大中国区销售市场年会在澳门的威尼斯人酒店召开,会议名称是“Together 笑傲踏新程”,庆祝 2007 年度销量超过七千万台,会中的 keynote speech 振奋人心,全球品牌喜好度 42% 超过可乐,索尼,麦当劳,微软,甚至宣布诺记已经是“互联网”发展公司。2007 年,诺基亚手机全球营收 510 亿欧元,其中,中国单一国家贡献 13%(66 亿欧元,按当年汇率相当于 660 亿人民币!)

  那一年,诺记全球市场占比 42%,是迄今为止手机界还不能超越的峰值,这个峰值,也成了今天混沌大学创新课程中无数次被提及的“失速点”,以及剖析巨头倒塌的经典案例,让亲历者不禁背脊发凉,表面风光的底下居然是万丈深渊!

  清晰记得,那天,Colin (赵科林)代表 global ,David (邓元鋆)代表大中国区,以及重量级的总操盘手 Andy Ho,运营商业务老大 Michael Hsu 和所有 Management Team 豪华阵容,齐刷刷整齐亮相,品牌“御用”歌星张靓颖助兴,尽显“歧王宅”和“崔九堂”的繁华景象。那天,会议中还来了位女士,全球市场 SVP Chris Leon 分享战略,一年后,她居然接管了大中国区的老大位子。

  在讲后面的故事之前,有必要补充当年市场信息。2005~2007,苹果的 Ipod 获得巨大成功后,Iphone, Ipad 相继登陆中国,虽然规模上还不能和诺记匹敌, 但是获得了一批果粉的狂热追捧;大洋彼岸的拉里.佩奇推出了安卓智能系统,三星/HTC 等阵营初见倪端。

  (诺基亚大中国区销售市场年会,右起 David/Colin/Chris,澳门 2008)

  诺记于 2005 年成为 Symbian 的最大股东,这个曾经成就诺记的系统也成了最重的负担,如果说 IOS 和 Android 是智能手机时代的跑车,Symbian 就是一辆拖拉机改造的“伪智能”跑车,推到高速公路和 IOS/Android 比赛,请问开车的人是何种体验?

  相当评论认为,诺记老大自居,对新生的对手和竞争局势麻木,这是不客观的。诺记的技术研发及产品团队从芬兰到中国总部,高层和中层都有提出摒弃塞班,做完全独立的智能操作系统,比如 Maemo , 以及和英特尔联合开发的 Meego(用于 N95)。这些创新尝试在 Symbian 份额巨大的内部生长是非常艰难的,折腾到 2010 年伦敦 Nokia World 统统夭折,诺记宣布拥抱另一个在移动领域相似的伙伴 Windows.

  (塞班系统在 2010 年第一季度渗透率,此后断崖式下跌)

  然而,我们并没有踏上新的 Windows new era (微软新世纪),从此开始了耗时三年多的“折腾”。在大中国区首先是高管变动。我们的老板,华东区总经理 Frank Le 在业绩顶峰时被三星挖走,那个时刻的三星还不在诺记的视线范围内,交集也不多。我们直言不讳问乐总为啥弃我们而去,作为华东团队习惯了家长庇护,一时难以理解和接受。乐总去星星社中国总部担任常务(常务就是 VP 的意思,非韩国人担任这个职务机会绝少)邀请的诚意是足够了,作为职场精英没有理由拒绝一个更高平台的机会,乐总是不是看出诺记到达了顶峰而选择新的增长品牌,可能是。此后,Michael Hsu 回了诺记台湾,对于擅长做运营商业务的导师兼老板要离开业务量巨大的中国区,其中一定有难以表述的复杂原因。

  (诺基亚全球会议和运营商客户 Nokia World, 伦敦 2010)

  2009 年全球的业绩受到重创,销售收入还能维持,但是行业利润占比已经腰斩,从 2008 年的 64% 跌至 32%(被苹果大肆抢夺),市值下跌到仅为苹果四分之一。据此,就能理解从全球总部直至大中国区,诺记频繁的重组和任命邮件,绝对乱了阵脚和慌了人心!2010 年 1 月,大中国区收到一封颇为 shock 的邮件,David 升任副董事长,相当于不再参与具体业务,Colin 告别我们去了芬兰塔尖,而梁女士貌似代表芬兰来拯救大中国区业务。

  梁女士担任了一年半的大中国区 SVP 后辞职,期间也相当拼。我们客观评价,一个在芬兰负责全球市场,凭借 go-to-market 的 performance 获得认可,来自马来西亚并没有太多中国市场经验的高层,来到风雨飘摇的大中国区,且不论产品竞争力消退,就算是同等条件的 PK, 她有多大底气应战呢?

  我在负责运营商总部业务时,诺记和中移动的高层互动相当频繁, 应用商店的合作(MM-OVI), TD 手机定制和 Windows Phone 面世等,都有安排梁女士参与。由于对中国市场和客户相对欠缺了解, 中文理解也很牵强,会议前的 briefing 做到彼此崩溃。当然也有值得学习的方面,毕竟是 marketing expertise,对于 PR 和 marketing 团队的工作绝对锱铢必较,尽善尽美。

  (MM-OVI 应用商店发布 Chris 和时任中国移动总裁李跃揭幕。2010)

  (上海世博会梁女士和时任中国移动董事长王建宙会晤,2010)

  在巨塔动摇的时代,我还是奋进和努力的。在华东 office, JD11 是一个瓶颈,我不能在 comfortable zone 吃老本,又期待了解巨塔更高层的管理和运作,我树立了新目标,可是不知道如何达成。这个时候,业务线有了新的老板,James 林先生(美籍华人),他来自诺记的网络部,nice,儒雅,睿智。初交流就发现他是个真正的 leader, 擅长和更高层沟通,又授权下属做事并给予资源的好老板。拿了诺记全球创新大奖后,我和林先生表达要求上进的想法,他对于我的大客户价值销售和成绩也颇为认同。

  (林先生(前排中间)的运营商销售市场大团队合影,北京 2009)

  此后不久,担任中国移动客户总经理的前任 Karen Wu 转岗去做 Strategy,几经周折我得到这个机会。那天,我正在新加坡参加的“Leading Nokia Business in Aisa”的培训,电话那头传来慈祥的声音:“Maggie,刚刚会议通过,这个 Account GM 就有你担任,job grade12, 邮件 offer 很快会发”。感恩林先生,人生中很多 Moment 会记得,就是这种被信任被激励的时刻!

  (诺记培训亚太区同事合影,新加坡 2009)

  我北上了,从魔都的外滩中心奔赴帝都的亦庄。这栋标志性的玻璃大楼和芬兰的 Nokia house 一点点相似,环保通透。同事的类型很相似,目光炯炯口若悬河,个个聪明而自负,你看到物以类聚欣赏着精英般的同事,其实你是认同自己和这个圈子。这栋总部大楼还有不少东南亚,港澳台以及老外同事们,显得更加国际范。国外名校毕业生一抓一把,国内的起码南邮北邮 985,整栋楼都弥漫着精英的气场。当然国外名校毕业也不是个个有水平的,见过一个很短命的 VP,每次做 presentation 必然有一句“当年我在哈佛念书的时候。。。”,大致就是每天只能睡三个小时才能拿到哈佛学位之类的。没多久他没机会说了,被公司 fire 了。现在我很少用履历和背景去简单评判一个人,特别是经历更多的江湖后。

  (我的小 office 承载着不知疲倦的加班和出差,亦庄 2010)

  (诺记中国总部大陆/香港/老外混合的团队,2011)

  总部的工作和区域有很大分别,区域同事每天在前线打仗,按照销售管理流程的 SOP,像高级流水线的工种。而总部,不管高层还是普通员工,似乎都能运筹帷幄,神机妙算,虽然不少是“纸上谈兵”。我进京不久,公司已经千仓百孔,根本无力支持运营商客户,发布的 TD 产品不温不火,远没有当年气势;但是,要放弃世界第一运营商又不甘心,表面功夫还做的不少。比如西班牙的 MWC (世界移动通信大会)和 Nokia World (诺记全球战略大会)等,都精心安排双方最高层的会晤。而在下跌通道,这些合作基于 Symbian 或者正在起步的 Windows 都是徒劳,价值感越来越小。我决定看看新的岗位。

  (ELOP/JAMES LIN 会晤中国移动高层,巴塞罗那 2011)

  2011 年中,梁女士辞职了,从芬兰塔尖败走大中国区,我猜她本人也是说不尽的无奈和惆怅。此后她加盟爱施德电器担任 Strategy VP,希望她发展顺利。千挑万选,芬兰总部派来了新的总裁叫 Gustavo(谷思华),他是南美的西班牙后裔有丰富的全球运营商经验。这时,CMO (中国区客户市场运营)两三百号员工也从亦庄搬到了雍和宫附近的和平里,相比较亦庄,Gustavo 的办公室显得局促而小气,似乎也预示着诺记的气场逐日减弱。

  (图源:麦琪。Gustavo(右二), Paul (左二),Aruna(左一),N9 发布会 2011)

  话说我做了一年中国移动业务的 PPT 和“会长”后,颇感困扰,而诺记的 very human 却让我感动不已。入京后我有幸被选为 candidate 参加了“mentor program”(师徒项目)。全球的 HRD, Murphy Lee 选了我作徒弟,没想到他非常认真,我们每个月有一次视频聊天,很严肃的约定,从来不爽约。这有点像心理咨询,在整个聊天过程中,他询问我工作中任何开心不开心的人事,并点拨我不开窍的方面。打比方,他问,你花在业务和沟通的时间如何分配?公司里谁照着你?我告诉他,我 80% 花在业务,20% 花在人事沟通。我在乎业绩本身和工作,不知道谁照着我。他说不对,你要把 60% 时间放在业务,40% 放在和人沟通,和需要关照你的人约午餐。老天,这是 global HRD “老江湖”的指点啊!我说了我的困扰,他说那你的兴趣在哪里,能不能主动要求做一些项目,再获得转岗的机会?

  (麦琪最后的项目:BA/KA program proposal)

  我喜欢渠道和零售运营,就主动和负责大中华区的零售运营新老板 Aruna 请缨,发现不少和区域相关的 project,我来吧!于是,在份内工作之余,我投入巨大的精力和小伙伴们做了 retail survey(中国区零售市场调查),以及新 BA/KA program,和一份麦肯锡“拯救”业务的合作项目。那个当下,明白人都知道诺记大势已去,而我因为新的领域的工作激发了新鲜度和兴趣点,完美主义的性格要求自己把这几个项目做到极致。项目收工时,Aruna 给我高度评价也收了我,我在诺记最后的一份工作是 Head of Channel Strategy and Development. 从业务来看,这份工作回天无力,从个人来讲,和优秀的同事及麦肯锡合作,迅速提升了销售运营/零售调研的框架和逻辑,这个方法论为我在后东家三星的 job 作了准备。显然,在任何时刻,都要保持成长的状态,不然公司挂了,自己也挂了!

  (Aruna 和市场销售运营团队合影,2010)

  Aruna 来自斯里兰卡的外交官望族家庭,留学澳大利亚和日本,并娶了日本太太。对于这个很迟来到大中国区的老外,同事们的争议还挺大。而我跟随了他一年,客观说他是一个 good boss,唯一欠缺的是要迅速学习复杂的中国市场和人文,这个挑战很艰巨。一个项目开启,严谨的逻辑思考,具体的执行措施和闭环流程,非常挑战和严苛,以至于和他 review, 自己要反复问多次,逻辑上是否合理?流程是闭环吗?可以执行和检验吗?我们这个团队的伙伴很优秀,他们来自宝洁,摩托罗拉,三星还有外国同事参与,碰撞着思想的火花和方法论,在痛苦的业务下降通道里坚守职业素养和维持高水准工作质量,是我的逆境心得。

  (Aruna 和太太与友爱的小团队合影,2011)

  (诺记中国区搬到和平里,2012)

  2011 年搬到和平里后,公司气氛变了。部门间有了隔阂, 官僚式的沟通滋长,抱怨,责怪,无望的情绪蔓延。特别是芬兰派了不少所谓“项目团队”来到中国指手画脚,虽然他们也是有水平的, 但对于中国市场的 knowledge 几乎没有,我们要给他们补课,还要听他们的“建议”,彼此痛不欲生。此外,亚太区取消,一群印度和东南亚的“关系户”搬到和平里二楼,又冒出很多莫名其妙的议题,一点破事,要讨论几个小时,写一屋子 PPT,连一个破结论都没有。

  百年老店遭遇失速点,各种毛病都会放大,吞噬着员工的创造力并耗尽激情,从而进入一个深渊。

  (Lumia 上市中国区 GO-TO-MARKET 部署会,北京 2012)

  (Windows Lumia N800 首发,广州 2012)

  2012 年过完春节, 第一款 Windows Phone Nokia 800C 要 GO-TO-MARKET 了,这款机型倾注了诺记和微软两只火鸡要变成凤凰的雄心壮志。诺记的员工也是职业和专注的,心存疑虑,还是全力以赴做好首发的部署。精心选择客户,全力培训销售,全方位市场投入,运营商政策获取,包括芬兰派来的专员,统统在一线战斗。结局不用多说,这像极了一场闹剧,不久的 6 月 14 日迎来了世纪大裁员。

  (注:文中未标注图源均出自麦琪)